青青葱葱的龙井坞尽头,那三间青砖白墙的漂亮瓦房是和善的阿昌老爹的家。阿昌老爹已年过六旬,三儿一女都在外省打工,老伴也前去帮忙照顾孙辈们了,他只有和他的花猫大雄朝夕相处。平日里,他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但临近年底的时候,阿昌老爹都会愉快地忙碌起来,做熏鸡、腌咸肉、炒干货……尽管忙得脚不沾地,但老人整天是笑呵呵的,高兴的时候还哼几句小曲,眼见着一家十几口子就要热热闹闹地团圆了,阿昌老爹能不开心吗?
而这阵子也是阿忠和阿灰最开心的日子。每逢过年,各种香喷喷的“小零嘴”把孩子们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乐癫癫的孩子们整日里疯跑,“小零嘴”撒的到处都是,阿忠、阿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天天吃得肚儿滚圆。
阿忠和阿灰是一对情深意长的家鼠夫妇,它们温暖的小窝就搭在堂屋木柱子的小洞里,里面铺着软软的细干草和暖暖的棉花絮,再过几天,它们的宝宝就要降生了。
家鼠阿忠像天底下所有疼爱妻儿的父亲一般,尽力地往鼠洞里搬运碎油渣,玉米棒子以及掉在地上的一小截腊肠等等,它甚至还在阿昌老爹没盖好盖的铁皮箱里弄到了香喷喷的炒花生,不过这都是家鼠阿忠利用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并趁花猫大雄外出游荡的时候悄悄干的。到目前为止,家鼠阿忠还从未失过手,它对每一个取食点烂熟于心,它时常兴奋无比,为自己的娴熟和老道暗暗得意。家鼠阿灰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它多次忧心忡忡地提醒丈夫,让它尽量不要贸然行事:因为花猫大雄的脚垫是那么柔软并富有弹性,走起路来几乎悄无声息。
这天,阿昌老爹起了个大早,他捋起袖子准备灌土香肠,这是儿女们小时候最馋的一道美味。你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土香肠,这里有一家人曾经的熟悉的味道、记忆和情感。这些土香肠在有人眼里是美食,在有人眼里却是漫漫的乡愁。阿昌老爹做得特别用心,他卯足了劲一遍又一遍地搅拌着撒了白酒的肉馅,老人额头的青筋突起着……快近晌午时分,阿昌老爹已手工灌好了二十几根土香肠。
浓烈的酒香混着肉香飘进了家鼠阿忠的鼠洞,阿忠忍不住探出头来,只见一排粉红饱满的香肠已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堂屋的风口,简直像一支庄严列队的士兵等待着家鼠阿忠“将军”去检阅。家鼠阿忠乐得合不拢嘴,禁不住快乐地低吟起来。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呀?”阿昌老爹的手机声响了。阿昌老爹急忙在围裙上搓了搓油腻腻的手,兴奋地接起了电话……
“咦!阿昌老爹怎么木木地杵在那里了,香肠竟也不做了,还满脸颓丧,很衰唉!到底发生什么了?”家鼠夫妇满腹狐疑地谈论起来。
可是一连几天,家鼠阿忠奇怪地发现:阿昌老爹不是在门口呆坐着,就是躺着睡觉,准备年货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一种不祥之感隐隐向它袭来。家鼠阿忠家今年攒的口粮并不丰富,更何况马上就要再添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巴。家鼠阿忠决定再干一票大的!
家鼠阿忠这次的目标就是悬挂在堂屋风口那一排扎眼的大香肠。阿忠出了鼠洞,它警惕地四下张望,转动耳朵,用力地扩张着鼻翼,阿昌老爹坐在灶间正想着心事,大雄也不见踪影。真是天赐良机,仓鼠阿忠决定行动了。
仓鼠阿忠把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线又在脑海中如电影般地放映了一遍:穿过堂屋五米,沿着墙脚攀到挂香肠的那根细绳约三米,再转角……阿忠蹑起脚尖,如影子般地出发了……它收了收腹,深吸一口气,径直纵身跃到了那串香肠上。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挂香肠的绳子居然那么不牢,猝不及防,“啪”的一声,阿忠抱着香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动静太大了,阿忠的心脏发了狂似的“砰砰”直跳,一股巨大的惶恐攥紧了它的身体,令它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大雄不知从哪儿如鬼寐般地冒了出来,坚定的利爪一下就将阿忠毛茸茸的灰鼠头死死地摁在地上。家鼠阿忠发出“叽叽”的惨叫,死命地挣扎,它要用最后的暗号通知妻子此时不要出洞。
与阿忠的绝望不同,花猫大雄的目光是漠然的、威严的。阿灰在鼠窝里听到了丈夫那凄厉的惨叫,它悲痛万分,一动不动地趴着;它大声抽泣,浑身哆嗦,几乎憋闷得想要死,最不愿发生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此时的家鼠阿忠已横下一条心,索性等待着最后的结局。可是压着它,令它窒息的猫爪突然松开了,它觉得身体一空。原来阿昌老爹提起了花猫,向外面的院子走去。此时,家鼠阿忠的脑子一片混乱,它定了定神,抱着一大根香肠小心翼翼地溜回了鼠窝里,简直死里逃生啊!
接下去的日子更奇怪了,阿昌老爹要么在鼠洞口摆上些香喷喷的年货,然后抱着大花猫外出,一去就是半天;要么怔怔地盯着小小的仓鼠洞,有时还侧耳细听,还不准花猫大雄去骚扰家鼠一家的幸福生活。
家鼠阿忠和阿灰的鼠宝宝降生了,它们分别是大宝、二宝、大妞、二妞,粉嫩粉嫩的。阿昌老爹时不时地还会放些土香肠在鼠洞口,他每次蹲在洞口,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好像在凝神地望着鼠洞,好像又没在看。眼下的日子,家鼠夫妇虽觉得心满意足,可毕竟有些惴惴不安,阿昌老爹看上去也闷闷不乐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外面的年味越来越足,鞭炮声此起彼伏,外出一年的亲人们每回来一拨,那几家的屋子里就会飘出阵阵欢声笑语……
除夕夜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屋檐下的蛛网像一块纤细的面纱,沾了细雨珠,闪闪烁烁。
阿昌老爹守着满满一桌子菜坐立不安,一会儿出门去张望一下,一会儿又反手踱步回来,闷闷不乐地发呆,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期盼的光在亮着……窗外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春晚倒计时的欢呼声一阵阵传来,可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终于,阿昌老爹心里那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你们都忙——忙好啊,忙着多挣钱!一个都不回来了……”阿昌老爹喃喃自语地念叨着,独自一人就着一桌子菜咪着酒,不知不觉喝高了,竟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花猫大雄独自有滋有味地大快朵颐着鱼块,而小小的家鼠洞口被丰盛的晚宴堵得严严实实:熏鸡、土香肠、腌肉、咸鱼、炒花生……